蘭若當然沒有註意到這語氣之間的變化，眼神悠遠，自顧自的說道：“師姐是在這世上對我最好的人之一了。我剛拜入師傅門下的時候，法力還很弱，總是露出原形來。”

“就是頭上會長出兩支蘭花枝來。” 說著，他還用雙手在頭上做了個犄角。

而後，他辛酸地一笑，眼眶已微微紅了：“我是妖也就罷了。但為什麽，我一個男孩子會是蘭花妖啊。同門的那些師兄弟們……不對，是他們。”

蘭若冷笑了一聲：“他們才不配做我的師兄弟。”

他緩緩地嘆了一口氣，眉宇間滿是痛楚，繼續說道：“他們笑我，欺負我，用各種各樣的外號叫我。我那時不知道那些外號是什麽意思，直到今天，我也不知道，因為我不想知道。但我清楚地感受到了，那每一個字眼裏都帶著鄙夷，帶著嘲諷，帶著不屑。”

顧白的心仿佛被一只手狠狠地揪了一下，這些是他所始料未及的。平日裏不知憂愁的蘭若有著這樣的過去，若不是他今日喝醉了，他應該會把這些一輩子都埋藏在心裏那個深不見底的黑暗角落裏吧。

顧白知道此時自己所能為蘭若做的就是安靜地聽他傾訴。

“我以為是因為那奇怪的蘭花枝，他們才會視我為異類，如此的討厭我。顯形時，我就偷偷地把頭上的蘭花枝剪掉。每一次都很痛很痛，就像把手指砍掉那麽痛。可是沒有用啊，沒過幾個時辰，它們又會長出來了。”蘭若痛苦地捂住了頭，仿佛跌落到了那時孤身一人的絕望感之中。

顧白走過去輕輕地拍了拍蘭若的背，眼神裏帶著心疼，柔聲說道：“現在我在，你師姐也在。我們都會陪著你的。”

蘭若的身體哆嗦了一下，睜開了淚光朦朧的雙眼，嘴角也浮出了一抹笑意：“對，後來，師姐來了。她那時也是小小的，卻將小小的我護在身後。每次他們欺負我的時候，都是師姐保護著我。”

蘭若的聲音有些哽咽，頓了頓，繼續說著：“師姐說，不要因為任何人討厭自己，那根本就不值得。她想辦法幫我將蘭花枝纏在了發冠上，顯形時就像戴了個蘭花冠，從鏡子裏看的時候，我也沒有那麽恨那些蘭花枝了。”

蘭若臉上的神態慢慢恢覆到像平常那般。

“我拼命學習清陽門的法術，提升自己的修為，使那些蘭花枝不再顯形出來。而且也不再使用妖術，因為妖的法術和妖的本體是相關聯的，使用妖術時，便會有與本體相關聯的東西顯現出來。那些蘭花也好，那些蘭花枝也好，我通通都不想再見到。”蘭若說著，厭惡地搖了搖頭。

“我們漸漸長大了，法力也日漸增強。像小時候那樣的事不會再出現了，我終於能像尋常的清陽門弟子一樣了，我想象著，就像我在夢中常常夢到那樣，我終於可以和師兄弟們一起晨起練劍，一起下山歷練，一起嬉笑打鬧。”

顧白聞言，心裏也舒了一口氣。

“但是……”蘭若的表情驟然轉為陰郁，“他們仍然疏離著我，刻意地與我保持著距離。我想不明白為什麽會這樣，該解決的不是已經解決了嗎？我和他們一樣了啊。後來偶然間我聽到了他們的一次談話。原來他們從小討厭我，不是因為我頭上的蘭花枝，而是因為……”

蘭若的神色變得不安起來，仿佛在說一件非常難以啟齒的事情：“而是因為我、我是妖。”

蘭若的目光有些渙散：“我和他們不一樣。永遠都不可能一樣。”他像是自嘲似的笑了。

“不對！至少在遇到你之後，我覺得人和妖是一樣的。”顧白兩只手稍稍用力地捏住了蘭若的肩，臉上已不覆平日裏溫和淡然的模樣，“人有好壞，妖也如此；人有七情六欲，妖亦是。我們明明都按自己各自的心願生活著，不該由哪一方決定哪一方是正還是邪。”

“他一向對病人都一視同仁，想來在他心裏萬物生靈也都是如此吧。妖和人真的可以……”記憶中血腥的情景襲上了腦海，壓得蘭若喘不過氣來。

“蘭若你怎麽了？”顧白的手搭在他的背上，關切地問道。

“沒事。”蘭若唇色蒼白，無力地搖了搖頭，在很久之前，自己的想法何嘗不是如同顧白一般天真呢，可妖和人之間的嫌隙遠比想象的深得多。

他的目光柔和了許多，緩緩地說道：“後來這些修為未到的同門盡數老去、死去，清陽門內知道我真實身份的人屈指可數，不知情的都認為我是和師姐一樣，因修為而長生。”

顧白看了看蘭若，欲言又止。

“我知道你想問什麽。我蘭若今生最恨的就是欺瞞，對你，我又怎麽可能這麽做呢？”蘭若低下了頭，小聲地說著，“剛才，我真怕就此跟你陌路了。”

“怎麽會啊。”顧白的眼裏滿是笑意，“你不是經常說要陪我到老，看我娶妻生子的嗎？說定了，我們都要做到。”

“嗯對。這是我們的約定哦。”蘭若的眼睛裏一下子有了光彩，“你的孩子肯定像你小時候那樣可愛、懂事。我會帶著他到處去玩，他會有很多愛他的人，有父母，有朋友。”

蘭若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笑，這個孩子會幸福地長大，不像顧白，更不會像自己。

“你在胡說什麽啊，說著說著就沒邊了。”顧白扣指輕輕地敲了敲蘭若的腦袋。

“才沒有胡說。”蘭若的臉因醉意而微微有些紅了，“說到你小時候啊。嗯，你小時候長得好可愛的，乖乖地，小小地跟在你師傅後面，說話還有點奶聲奶氣的。”

“別說了。”顧白偏過頭去，有點不好意思。

“反正我可喜歡小時候的你了，就是想養一只在身邊的喜歡。”酒勁上來了，蘭若吐了幾句胡話。

“你可真是醉了呢。”顧白彎下腰，仔細打量著醉眼迷離的蘭若。

“那年我悄悄地跟在你身邊，看你掉下山崖，可把我嚇死了。學了七分的清陽門法術，慌到忘了七分。”蘭若說著，用食指比了個“十”的手勢出來。

顧白看了他的手勢，微微一笑，也不言，繼續聽他講著。

“等我的大腦反應過來的時候，那蘭花枝蔓已經把你救上來了。我已經一百多年沒有使用過妖術了，但到了危急關頭，我的第一反應還是它。雖然我仍然很討厭那些蘭花，但它救了你，我開始有點喜歡它了。”蘭若像個孩子似的，沖著顧白眨巴著眼睛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 小劇場

知安（期待地搓搓手）：蘭妖兒，顧白白小時候真的這麽可愛麽？

蘭若（醉眼迷離）：當然了。趁他睡著的時候，我還悄悄捏過他的臉吶。

知安（興奮）：手感好嗎？

蘭若（瞇瞇眼）：關你什麽事。

知安（超記仇）：小黑屋準備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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